晨曦初露，湖南農業(yè)大學西門大棚裡一片繁忙景象。中國工程院院士、湖南農業(yè)大學蔬菜種質創(chuàng)新與遺傳改良團隊帶頭人鄒學校蹲在一壟辣椒苗前，用指尖輕輕撥開葉片，露出幾顆剛坐果的青椒，轉頭向一旁的博士生毛蓮珍說道：“這個時期的辣椒最嬌貴，採收窗口期較短，太早或太晚都會影響風味?！?/p>

這是一個“火辣辣”的科研團隊：參與建成亞洲最大、世界第二的辣椒種質資源庫﹔研制的“湘研辣椒”是世界上種植面積最大的辣椒品種﹔參與創(chuàng)制的辣椒種子，最高時佔據全國辣椒種植面積的80%……

30多年的光陰，從實驗室裡的基因解碼到田間地頭的豐收盛景，從攻克育種技術難關到帶動千萬農民增收致富，團隊始終致力於守護好百姓的菜籃子?！斑@樣的默默耕耘，換來了舌尖的美味、餐桌的豐盛，也為農業(yè)強國之路增添了力量。”鄒學校說。

育種要“上天下地”，育人也如此

5月，湖南省岳陽市湘陰縣樟樹鎮(zhèn)文誼新村村民的大棚裡，椒香撲鼻，樟樹港辣椒陸續(xù)上市。

“頭茬可以賣到幾百元一公斤，還供不應求，這可是我們的搖錢樹呢?！贝迕裢糁緞傂澚嗣佳邸?/p>

湖南農業(yè)大學園藝作物種質創(chuàng)新與新品種選育教育部工程研究中心主任劉峰感慨，30多年前並不是這樣的光景——由於自然災害和品種退化的原因，曾經風靡全省的樟樹港辣椒一度停產，農民沒有自留種。

“樟樹港辣椒品質優(yōu)良、口感軟糯清香，很多人都惦記著那口老味道?！膘妒牵u學校帶隊對樟樹港辣椒種子進行提純復壯，不斷進行擴繁。經過精心的創(chuàng)新與改良，該種子畝產達2500斤，畝產值達5萬元，全村人靠辣椒過上了好日子。

“無椒芥不下箸也。”辣椒，這個400多年前遠渡重洋的舶來品，如今已經成為我國種植面積最大的蔬菜。究其原因，除了全國各地飲食習慣的融合之外，更離不開一群長期耕耘的育種專家。

如今，推開湖南省農作物種質資源庫厚重的鐵門，一股夾雜著種子清香的氣息撲面而來。4米高的貨架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圓形盒子。盒中一粒?？此撇黄鹧鄣姆N子，鄒學校都視若珍寶。“收集優(yōu)良的辣椒種質資源，就是團隊成員日復一日要做的事，隻有這樣才能擴大雜交的遺傳背景，培育出比較好的品種?！编u學校說。

每次出差，逛菜市場、尋農戶家便成為湖南農業(yè)大學園藝學院研究員戴雄澤必做的工作之一?！拔疑习嗟谝恢芫颓巴轿餍弥萦N。那時交通不便，往返得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。不光是我，大家的足跡可謂遍布世界各地。從秘魯跨越太平洋而來的辣椒種子、雲南深山邊陲中發(fā)現(xiàn)的‘涮涮辣’種子，4000多種辣椒種質資源都被存放在這裡，成為亞洲最大、世界第二的辣椒種質資源庫?！贝餍蹪尚χf。

育種的腳步從未停息。當土地成果初顯，團隊又將目光投向太空育種新征途。

2022年，163.1克樟樹港辣椒種子搭載神舟十四號載人飛船飛上太空。“太空微重力環(huán)境以及宇宙射線，可以誘導種子發(fā)生基因突變。我們希望這一過程能改良現(xiàn)有品種，為大家提供品質更好、風味更佳的樟樹港辣椒。”湖南農業(yè)大學園藝學院副教授劉周斌向記者介紹了樟樹港辣椒“太空育種”的最新科研進展——目前已初步篩選到辣度降低、株型緊湊的太空突變樟樹港辣椒材料。

“其實，育人也如育種。我常和大家講，要秉持‘上天下地’的精神——‘上天’是敢攀科研高峰，探索前沿﹔‘下地’是俯身田間地頭，深耕厚植。隻有這樣，團隊的每一個人才能成長為扛得起國家戰(zhàn)略需求的‘好種子’。”鄒學校說。

化身“產業(yè)經紀人”，助推成果轉化

4月，新疆南部氣溫逐漸回暖。春風拂過廣袤的戈壁灘，辣椒種植的最佳期到來了。“辣椒喜陽，這裡光照充足，晝夜溫差大，有利於辣椒養(yǎng)分積累和品質提升?！币言诤吞锏貐^(qū)墨玉縣駐守1年多的團隊成員劉志敏說。

愛吃辣椒的湖南人，為何要舍近求遠，把辣椒種到新疆呢？

“近年來，我國降雨帶呈現(xiàn)北移趨勢，直接影響我國華北和西南地區(qū)辣椒生產的產量和效益?！编u學校算了一筆賬——在新疆地區(qū)種植辣椒，畝產可達800公斤至1000公斤，最高可達1200公斤，是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(qū)的6倍、華北地區(qū)的3倍。不僅能做大產業(yè)，也可以減少長江以南、華北地區(qū)的辣椒耕地佔用。

湖南農業(yè)大學園藝學院教授歐立軍介紹，團隊苦研10年，經過成千上萬次篩選，終於將湖南雙峰選育的自交系“新娘”，與河北雞澤的辣椒“新郎”喜結良緣，成功研發(fā)了“博辣紅?！逼贩N，更適應機械化種植和採收。

“自從種辣椒，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?！蹦窨h喀爾賽鎮(zhèn)巴格其村種植戶吾加卜杜拉·圖爾迪高興地告訴記者，自己2024年種了10畝辣椒，收入4.2萬元，日子越過越紅火。

可最初開始種植時，吾加卜杜拉·圖爾迪的心裡面也是直打鼓：“這麼瘦弱的小苗在沙子地能種活嗎？會有收成嗎？有專家傳授技術嗎？”很快，團隊組建了一支由育種栽培、產業(yè)發(fā)展、精深加工等領域的20多名專業(yè)人士構成的隊伍，通過“技術扎根、人才扎根、產業(yè)扎根”三輪驅動，帶領當地群眾走上增收路。

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三師圖木舒克市四十四團永安鎮(zhèn)三連廣袤無垠的辣椒地裡，多臺辣椒移栽機在田間來回穿梭，打孔、栽苗、覆土、壓實等工序一氣呵成?！皺C械化作業(yè)，效率能提高十倍以上，可以大幅降低辣椒的種植成本?！焙限r業(yè)大學園藝學院副教授楊莎頻頻叫好。

如何保証辣椒的銷路，也讓團隊成員深深關注。為此，他們化身“產業(yè)經紀人”，布局辣椒全產業(yè)鏈——前端抓育種、中端抓繁育、后端抓推廣，規(guī)劃“精深”路線，不僅為新疆帶來了好的品種和研發(fā)團隊，還引進了辣椒深加工企業(yè)，讓產業(yè)鏈前端與后端緊密銜接，持續(xù)提升產業(yè)附加值。

“這裡3.86萬畝的辣椒都已經簽訂了辣椒產銷合同，做到了產有目標、售有方向、價有保障，給足了農戶安全感。”湖南農業(yè)大學園藝學院副院長熊程說。

前幾日，鄒學校再次帶著團隊成員深入墨玉縣辣椒種植基地，為全鏈條產業(yè)發(fā)展把脈問診。“我們希望用自身的努力，讓種植戶不再為了種植、銷路發(fā)愁，不用為技術和市場需求憂慮?！毙艹陶f。

從市場裡發(fā)現(xiàn)真問題，在實踐中培養(yǎng)真本領

“育種不僅要解決當下問題，更要培養(yǎng)未來人才?！睆姆N質資源庫到菜籃子，從實驗室數據到田間效益，團隊以市場需求為導向，構建起“基礎研究—品種選育—示范推廣”的人才培養(yǎng)鏈條，累計培養(yǎng)碩士、博士研究生200余名，為湖湘農業(yè)儲備了大量專業(yè)人才。

“研發(fā)什麼品種好，不要問我，要問老百姓的菜籃子。”這是鄒學校時常掛在嘴邊的話，也成為團隊篤定的信念。

2019年，武濤教授加入團隊，與實驗室的精密儀器相伴的同時，他的身影更頻繁地出現(xiàn)在喧囂的菜市場、泥濘的田間地頭。

一次走訪中，一個微小卻極具價值的市場信號被他精準捕捉：“表皮油亮的黃瓜，每斤能多賣0.2元！”帶著從市場“問”來的真問題，武濤一頭扎進黃瓜的攻關中。六年后，團隊發(fā)現(xiàn)了決定黃瓜表皮光澤的關鍵結構“環(huán)頸帶”，這項研究得到了國家重點研發(fā)計劃、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等項目的支持?！拔覀兊陌l(fā)現(xiàn)讓農民種出的黃瓜賣相更好、更受市場歡迎?！蔽錆f。

貴州省黔西南州冊亨縣秧壩鎮(zhèn)、興仁市羊角鎮(zhèn)的菌菇棚內，一朵朵鮮嫩的羊肚菌破土而出，形態(tài)各異的“小傘”散發(fā)著清香——這是湖南農業(yè)大學園藝學院教授夏志蘭帶隊成功馴化的本地品種。

“當地市場對羊肚菌需求量大，但這裡的原生品種退化快、產量低，不能滿足百姓需要?！膘妒牵?020年起，夏志蘭和團隊成員爬山越嶺，跋涉近百個山頭，累計採集千余份樣本?；氐綄嶒炇液?，團隊對這些種質資源進行了系統(tǒng)的分離、純化和鑒定工作，通過嚴格的篩選和馴化流程，最終從上千份樣本中成功選育出適應當地環(huán)境的優(yōu)質菌株。

“育種是一門實踐科學，我們的日常和農民一樣，每天都要下地、調查、授粉並取樣統(tǒng)計?！焙限r業(yè)大學園藝學院蔬菜基地內，黃科教授正帶著學生們穿梭在青花菜田間，手把手指導他們採集試驗標本。

守護百姓的餐桌，也成就著他們的科研之路。為了幫助學生真正了解農情，團隊實行“雙導師制”，在“學術導師+產業(yè)導師”雙師協(xié)同培養(yǎng)模式下，助推學生更好地從實驗室走向田間。

博士生黃惠萍、吳小媚至今記得，為了掌握新品種大規(guī)模田間試種的第一手資料，團隊師生穿梭駐扎在湖南長沙、雲南元謀、青海大通等繁種基地，收到種子后又馬不停蹄地分發(fā)到湖南衡陽、株洲、長沙等各個青花菜種植基地。“白天在田間記錄數據，晚上在簡易房裡分析結果，這樣的經歷讓我們真正讀懂了‘三農’。”黃惠萍說。

火紅的辣椒、翠亮的黃瓜、紫紅的馬鈴薯花、飽滿的青花菜，還有高原上的珍稀菌菇……這支在田間地頭茁壯成長的團隊，正讓一粒粒好種子在廣袤田野生根發(fā)芽。

（記者 禹愛華 通訊員 庹煉 王薇薇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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