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片來源：昵圖網(wǎng)

　　布盧明頓的秋，同國內(nèi)似乎並無太大分別。這座位於美國中北部的小鎮(zhèn)，三面被森林環(huán)繞著，層層疊疊的綠樹和鳥鳴擁裹起生活，使生活在其間的人對季節(jié)的感知也多了幾分敏銳。轉(zhuǎn)眼間，我在美國的訪學生活已半年有余，經(jīng)歷了盎然的春、炎炎的夏，工作、生活早已步入正軌。不過，在秋風乍起的時節(jié)，卻總覺得身邊少了些什麼，令人尋尋覓覓，悵然若失。

　　是了，是那一縷清幽甜美的桂香。

　　對這種有著清甜氣味的黃色小花產(chǎn)生印象，是在十多年前初上大學時。那年9月，校園裡金桂的馨香熨帖了我離家千裡的緊張心緒，我開始關注起這種以前不曾留意的花。點點金黃一簇簇地掩映在綠葉間，如碎金、如繁星，不奪人眼目，卻以倔強而獨立的姿態(tài)散發(fā)出沁人心脾的芬芳。它的香味不灼不柔，帶著仿佛來自遠山空澗的幽遠，在用力去聞時有若即若離的神秘，卻又總在不經(jīng)意間浸染了衣襟。此后7年，桂香總在秋天如約而至，見証我從一名中國語言文學專業(yè)的本科生成長為古代文學專業(yè)的研究生。畢業(yè)后我回到家鄉(xiāng)工作，驚喜的是單位院子裡也有兩株桂花樹。桂香陪伴著我從學習中國文學到從事中國文學的研究工作，在我的記憶裡，這縷花香已經(jīng)和書香合而為一、難解難分了。

　　今秋身在異國，不能聞見金桂飄香，似乎少了秋天到來的儀式感。幸而，這缺憾還得以通過書香彌補幾分。我所在的印第安納大學布盧明頓分校東亞文化研究中心，這學期開設了一門針對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文言文課程，我申請了旁聽，想感受一下從英語視角對中國古典文學語言的闡釋。本以為不過是用英語介紹文言文的概況、翻譯幾篇名家名作而已，沒想到從第一堂課開始，便是扎扎實實的文言文精讀細學——從繁體字的識認到文言句式結構的分析，再到整篇文本含義的把握，老師教得扎扎實實，學生們也學得異常認真。他們學習的文本，有《孟子》《大學》等典籍中的選篇，也有古詩十九首、唐詩等文學經(jīng)典。學生大多數(shù)是美國人，也有中國留學生。與這些20歲上下的學生們坐在一起念誦古文古詩，我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的課堂，只是如今身邊是有著不同膚色發(fā)色、不同國籍和文化背景的同學。

　　在東亞文化中心的訪問學習中，我時常驚訝於美國大學生學習、思考中國文學和文化的深度。上學期，我旁聽了一門研究中國古典文學中女性作家書寫的課程，也曾幫助選修漢語普通話的本科生們練習漢語口語。在與這些學生的交流中，我感受到他們對中國文化的好奇與熱愛。他們不僅將漢語作為一門語言進行學習，更願意以此為工具和窗口，探索中國文化幾千年歷史凝結的豐富與壯麗。在古典文學課堂上，他們從文學作品出發(fā)，思考作品與特定時代文化背景的聯(lián)接，感受中國語言文字與文化意蘊之美﹔在課堂之外，他們看中國綜藝、聽中國歌曲，也會通過了解各種資訊對中國社會現(xiàn)象提出自己的見解。如今，看到這些美國的年輕人們一筆一畫地學習繁體字、一字一句地解讀文言文，我在最初的驚訝之外，更多了幾分感動和自豪。

　　我又想起初來美國時幫助我學習英語的老師瑪麗安。瑪麗安是歷史系的退休教授，她在上世紀80年代初曾去中國湖北做志願者教英語，一待就是四五年，練就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話，還在中國結識了她的先生，一位當時正在中國援建的澳大利亞工程師，成就了30多年的跨國姻緣。也因為如此，她對中國有份特殊的感情，時常向我回憶起她年輕時在中國的經(jīng)歷。

　　在瑪麗安和美國學生的身上，我仿佛看到了一條中美文化交流的歷史紐帶。30多年前，年輕的瑪麗安們將西方文化帶到中國，同時也在中國大地上潛移默化地感知著古老深邃的中華文化﹔如今，美國的大學生們主動學習中國古典文學，中華文化漂洋過海，與西方文化在美國大地上發(fā)生奇妙的化學反應。這些不同時代的年輕人也許並未做出什麼壯舉，然而正是這種細水長流，搭建起東西文化對話的穩(wěn)固橋梁，讓中華文化在域外更廣泛地生根發(fā)芽。

　　何須淺碧深紅色，自是花中第一流。淡然而超脫的桂花，不正是歷久彌新、香遠益清的中華文化之寫照嗎？異國的秋，雖然沒有心心念念的桂香，但中華文化的芬芳卻擁有跨越太平洋的力量，將中美兩國人民的心意連在一起。這對於無數(shù)漂泊在異鄉(xiāng)秋色裡的中國心，應是溫暖而有力的安慰吧！

　　（作者簡介：孫亞男，山東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，現(xiàn)為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布盧明頓分校訪問學者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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